讀陳雨航的散文,有一種和小津安二郎聊天的味道。彷彿兩個中年人坐在小酒館裡,兩壼清酒,陶瓷小杯,烤魚微焦,慢斟輕酌,細細品味人生餘韻。
對人世的滄桑,似乎明白了,於是有一種了然於胸的坦然;對世間的遺憾,似乎體會了,於是有一種「如果是這樣,就讓它去吧」的安然;對童年的記憶,過往的青春,都還留下些美麗光影,但時移世易,那些昔日的人與事都不再了,於是覺察時光流逝,原是如此,就讓美好留在記憶裡。如果記憶留不住,就讓它去吧。
散文的寫作裡,有一個不經意流露的,是作者看世界的眼光,以及作者本身的性情。董啟章的散文,有學養與抒情俱佳的底蘊,但作為小說家的他別有一種全知式的筆法,將文學、知識、旅行、眼前的風景,融於一篇散文;王盛弘的散文,別有凝眸記憶的細緻,以及溫柔的深情。而陳雨航的散文卻出奇的平淡、平和。把散文中慣常有的一些特質,如抒情、多情、感時傷懷,都降得低低的。即使是描寫一些遺憾的童年往事,也只是「記憶往往如此」的淡然。
例如,寫到童年生活的〈時光電廠〉,大部份人總會有童年純真逝去、舊日美好不再的傷懷。但陳雨航卻寫著:「先是家在裡面,然後是短暫的訪客重遊,現在則完全是外人。可能我有一些感懷,但並未帶太多的惆悵。我們離開了它。它也離開了我們的記憶,畢竟我們都只是時光與天地的旅人。世上事有變與不變,如果你在乎,記憶或許能為你留住一點什麼。在記憶毀壞之前,那樣就很好。」
又例如寫到養羊作為副業的時代,家中養羊,小羊羔皆模樣可愛,但母羊長大產奶,較有價值,而公羊不產奶,費力養大了也只是肉羊,價值太低,便與阿美族交換些柴草,不然就早早殺了。他和哥哥殺過小羊。然而記憶中也似乎只有一次。一般對可愛羊羔既有描述,則殺起來便有種種不捨。然而他依循寫實的原則,他和哥哥一起抓住羊,用布袋把羊頭蓋住,用小斧頭背一敲羊頭,它便軟綿的倒下了。說它殘忍,那是想太多了,這與當時鄉下殺雞宰羊的習俗,並無二致。文章最後,他還不忘加一句:「很殘忍?嗯。別忘了這也是很多美好生活的一個基底。」……(節錄)
𝐎𝐏𝐄𝐍𝐁𝐎𝐎𝐊全文閱讀➢小津安二郎風格的人生餘韻:評陳雨航《時光電廠》